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，他说：“虽然坏人受到了报应，但也来得太晚了，她害的那些人也都已经被害了，没法挽回了。我觉得，报应就得来得快！”

这黑衣男人的话，一听就是有故事。果然，他慢慢地讲起了一个故事。

这是个第一人称的故事，故事里的“我”，也许存在，也许不在。但对于一个好故事来说，真实性往往不那么重要，重要的是隐藏在故事背后的人性与感情。

故事十五：她在你背上

故事的“我”是个女孩，一个很会伪装自己、工于心计的女孩。

今天下午，我去老师家里拜访。

我本不喜欢这位老师，但是我天生会伪装，总是把自己装得亲切可爱，平易近人。

果然，我得到了老师家的一致好评，尤其是他四岁的小女儿，眨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，总是看着我微笑。

我以为她很喜欢我，于是便想伸手把她抱起来，谁知小女儿突然向后退了一步，她说：“我不喜欢你。我喜欢的是你背后的那个姐姐。”

我的心咯噔一下，急忙向身后看去。

我身后什么人都没有，只有空荡荡的墙壁，但不知为什么，那墙壁丝丝地渗着冷风。我强笑着说：“小妹妹，你说什么啊？家里不是只有我一个姐姐吗？”

“不，在你身后一直跟着另外一个姐姐啊。她长得可漂亮了，头发乌黑油亮，老长老长的，她一直盯着我笑，我好喜欢她啊。但不知道为什么，她总是跟在你身后，你看，她的手就搭在你的肩膀上呢。”

我的脸色顿时变了，只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一阵阵涌上来。

恰好在这个时候老师过来解围了，他说：“哎，晓诗，你不要介意啊，我家女儿逗你玩呢。她还小。”老师把小女儿抱了起来送回了屋里。

然而我知道，那个小女儿并不是逗我玩，因为她的目光自始至终地看向我的背后，那种目光如此欣悦，又如此令人恐惧。

几天之后，又出现了另外一件怪事。

当时我刚刚约会回来，心情非常不好，因为我的男友居然对我说：“晓诗，你确实挺美的，但不知道为什么，我总觉得你不可爱。”

这话把我气得七窍生烟，当即甩了他一个耳光就回家来了。坐在自家的梳妆台前，我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，心里恨恨地说：“哼，我不可爱？”我死死地握住了梳子。

突然，我的目光被镜子里的景象吸引了：刚才我明明已经停止梳头了，镜子里的那个我，怎么还在梳呢？她一下一下梳得很安详，还转过脸来对着我微笑呢。

“啊——”我尖叫着把梳子狠狠地砸向了镜子。

镜子应声而碎，碎片剥落了一地。而那些碎了的镜片里，里面还有个女人正在缓缓地梳头，一下又一下。

这次我认出来了：镜子里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，她只是长得和我很像，但她不是我。

她是我的妹妹：晓梦。

我相信，前几天老师的小女儿所看到的那个“大姐姐”，也是晓梦。

我和晓梦的故事，是无法言说的一种痛楚。

虽然我是姐姐，但我从小就生活在晓梦的阴影之下，虽然我们相貌很像，但她头发比我美丽柔软，人也比我聪明乖巧。

尤其是她具有特殊的人格魅力，大家都说：“晓梦可爱，她姐姐晓诗就不那么可爱了。”

所有人都喜欢她，这本来就很不公平了，更不公平的是，晓梦是个天才，她学习成绩特别好，数学英语作文全是优等，在家里爸妈从来只向客人介绍她，而把我丢在一边不理。

我心里真的好恨，真的好恨。

尤其是那一次，学校里只有一个参加市里作文比赛的名额，这个名额就落到了妹妹的头上。班里的同学都嘲笑我：“你妹妹多厉害，你怎么就不行呢？”

妹妹不仅得到了参赛名额，还因此得到某个知名的中文系教授的单独培训。

我想：如果妹妹真的参加了比赛并且得到了好名次，以后我的存在感会更加薄弱。

在妹妹去培训的那天晚上，我怒火中烧，关上房门痛苦地在床上打滚。床上的发卡刺破了我的手指，血蹭到了床单上我也不在意，然而当我从妒恨中爬起来的时候，我吃惊地发现：不知何时我已经用沾着血的手指在床上写下一句话。

为何不杀了她？

我震惊了，难道我心里已经动了杀心？

这话说得没错，我为何不杀了她？只要她活着，我就根本不会有出头之日。

培训归来之后，妹妹次日就发起了高烧，老师和父母都特别关心，怕妹妹耽误了参加比赛。但我不担心，我故意装出非常体贴的样子，主动承担起照顾妹妹的责任。

我端着药对她说：“你乖啊，姐姐来照顾你。”

父母很放心地把妹妹交给我照顾，而我也很放心地实施我的报复计划。

每当我俩独自在家的时候，我就会把窗帘拉下来，用投影仪放映出恐怖的鬼影，吓得妹妹连连尖叫。我还会坐在她床前讲鬼故事，讲得格外生动吓人，我对她说：“这是鬼和你的秘密哦，你千万不能说出去，否则鬼夜里会来找你的。”

我发现但凡天才都会有某种方面的缺陷，我妹妹也是一样，她对鬼魂特别恐惧，而且特别容易相信有关灵异的一切事情和说法。

她真的没有把我对她的所作所为说出去，但是她每天晚上都会因为做噩梦而尖声大叫，吵得四邻不安。

爸妈也渐渐地对妹妹改变了态度，因为妹妹的高烧总是不好，学校已经派了别的学生去参加比赛，妹妹不再给他们增光了。而且妹妹像个疯子似的，总是尖叫：“鬼啊！鬼啊！”

我听到爸妈曾偷偷地议论：“这孩子是不是有精神问题？要不要送她去看医生？”

听到这话我有点害怕了，因为一旦送妹妹去看医生，我的诡计就可能会曝光。但是好在我的爸妈虚荣心特别强，他们觉得把妹妹这样的天才少女送进医院一定会被别人知道，别人就会指点着说：“她家的孩子有精神病！”他们受不了这样的事。

于是妹妹的病越来越厉害，爸妈只是把她关在家里，任由我这个“亲切”的姐姐来照顾。

妹妹的精神越来越脆弱，她已经毁了，我觉得此时杀了她只是让她解脱而已。我从小说里学到了一个特别好的方法，用一根细长的针，从下巴底部直刺到脑顶，人一定会死，而且不一定留下痕迹。

我真的用了这个方法。

而她，真的死了。

妹妹死后爸妈其实很伤心，但是他们很快就把爱转移到我的身上了。因为我的身上出现了巨大的变化：我的头发越长越好，很像妹妹。而且我的学习成绩也直线上升，就跟妹妹当年一样。还有很多细小的地方，我都和死去的妹妹越来越像。

从某种程度上来说，我填补了妹妹的空缺，让爸妈可以减少对妹妹的思念。

爸妈经常摸着我的头发说：“真好啊，就像晓梦一样。”

但我知道，这些头发并不好，甚至可以说是非常诡异的。因为这些头发经常像有了生命似的，自己会运动起来，在我晚上睡觉的时候，那些乌黑的头发经常会像蛇一般在我的枕头上游走，然后死死地缠住我的脖子，让我从窒息中醒来。

我经常冷汗直冒，看着那些头发，久久不敢再睡。

我也曾试着把头发剪短，但是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：当剪刀碰到我的头发时，我的头发很痛很痛，就像剪的不是头发，而是鲜活的肉！我再也不敢剪头发了，我看到镜子里的头发正在缓缓地飘动，像是向我示威。

我终于明白了：妹妹虽然死了，但实际上她并没有消失，她就附在我的身上，从未离开。

尽管如此，妹妹死后她始终没有出现实体，只是以诡异的头发的状态存在着。但是今天妹妹的实体在镜子里出现了，对着我微笑，对着我一下一下地梳头。

真的是太恐怖了。

我抚着怦怦乱跳的心，对着破碎的镜子大吼：“晓梦！你别得意！你活着的时候我可以制服你，现在你死了，我也不怕你！”

我感觉到背后的头发正在缓缓地蠕动着，像一条冰冷的蛇。

事后几天，我为了我的论文，再一次去了老师家。

这一次，老师家的小女儿还是对我表示出了极度的欢迎，她围着我团团转，还温柔地趴在我的肩膀上，把我的头发拉过来给我编辫子。

我欣喜地说：“谢谢你帮我编辫子。”

“我不是给你编哦，是给你背后的那个姐姐编哦。”小女孩认真地说。

我有点恼火了：“你明明是从我胸前拉着我的头发嘛。”

小女孩抬起头来，死死地盯着我说：“你看背后啊。”

我猛地转头，恐怖的一幕蓦然出现了。我看到了死去的妹妹，她就伏在我的背上，下巴靠着我的肩膀，她乌黑的头发如瀑般垂下来，顺着我的脖子垂到我胸前。也就是说，虽然小女孩从我胸前拈起头发，但那不是我的，是妹妹的！

我和妹妹的脸，此时就紧紧地贴在一起。她的皮肤呈现青白的颜色，一双大眼睛没有瞳仁，乌黑一片，像不见底的深潭。她微微仰起头，下巴顶端赫然两个红色的小点儿：是我当初刺破的针眼。

巨大的恐惧感像潮水般把我包围，我的心怦怦乱跳，两眼一黑，晕了过去。

再醒过来的时候，我倒在老师的沙发上，老师很关切地看着我。

他给我端了杯热水，叹气说：“对不起，我的小女儿她有阴阳眼，能够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。而且她太小了，不懂得分辨人和鬼的区别，所以经常会说出一些让人觉得害怕的事情。”

我勉强地说没关系，但是老师犀利的目光却像能够刺破我心事似的，他说：“就算我女儿有阴阳眼，她可以看到鬼，但按理说你是不会看到鬼的。既然你也看到了鬼，说明你和这个鬼有什么渊源吧？”

我一下子就被说中了心事。

在老师锐利的目光以及刚才恐怖经历的打击之下，我还是没能忍住，把一切都告诉了老师。

我想：一个有阴阳眼女儿的人，应当会理解我这种怪异的经历吧。

果然，老师并没有谴责我，他听完了之后低头沉吟了一会儿：“我倒是有办法，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。”

“当然愿意了！”我拉住了老师的手，努力摆出可怜的样子，希望能够打动他让他帮我。

老师说：“听了你的讲述之后，我觉得显然你妹妹死后冤魂不散并附在了你身上。其实鬼附身是需要一个着力点的，你妹妹的这个着力点就在于头发。你想想看，是你妹妹死后你头发才变美的吧？”

我狠狠地点头，老师说得很有道理。

“那就简单了，只要你能把头发剪掉再烧掉，也许就能摆脱她。”

话虽如此，但一想到剪头发的痛苦我就犹豫起来。老师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，他说：“会疼是不是？但你必须要过这一关，我可以给你打一些麻药，希望可以有用。”

就按老师说的办吧，我虽然怕痛，但我更怕自己的背上永远伏着一个死去的妹妹。

当天晚上，老师在我头皮上擦了麻药，然后动起了剪刀。

没有想到会这么痛，即使是加入了麻药，我依旧能够感觉到那种剧痛从头顶一直钻进心里。我拼命地颤抖着，但是老师鼓励我：“好了，就快要好了！”

我咬紧了牙关，坚持让老师把头发剪下来。自我杀死妹妹那天起，我就知道，一定会付出代价的。

头发剪下来了，乌黑地纠缠在一起，像蛇一样在地板上扭动着。老师早已经燃起了一个火盆，把头发全都丢了进去。瞬间，头发发出“吱”的一声，然后像有了生命似的在火焰里疯狂地扭动着，与此同时，我就像自己也被烧灼似的尖叫起来。

更恐怖的一幕发生了，原本已经被剪掉的头发再次从我的头皮里生长出来，还伴随着极烫的温度，在我的头顶上飞扬着。我惨叫道：“老师！快别烧了！”

老师的动作很快，把火扑灭了。我痛得已经快要晕过去了，全身都在不停地抽搐着，我强忍着剧痛爬到镜子前一看：原本被剪掉的头发已经全部都长出来，变得比以前更黑，唯一不同的是，它们还丝丝地冒着热气。

老师说：“没想到这么厉害，居然烧不掉。”

老师的小女儿不知何时从房间的角落里窜出来，她看着我的头顶，拍着手笑了起来。她说：“好棒啊好棒啊，我看到那个可爱的姐姐在开心地笑呢！”

我猛地回头，没有看到妹妹，但我依稀听到她得意的笑声。

我的怒火再一次升腾起来：不行，就算为了不再听她得意的笑，我也一定要摆脱她！

经历了烧头发的失败之后，老师给我出了新的主意。

他说，现在最重要也最恐怖的事情是，我的妹妹总是伏在我的背上，她把下巴放在我的肩头，看起来就像我长了两个头一样。一个人和一个鬼如此长期保持着这种依附关系，迟早有一天，她的头会吸收我头部的精华，然后彻底把我占据。

我听了这话更加害怕，那要怎么办呢？

老师给我出的主意也非常简单：只要让妹妹的头部离开我肩膀就可以了。

如果我在肩膀上戴上某种带尖刺并附上法力的东西，她就无法继续再把下巴搁在我的肩头上，强行分离可以避免让她吸收我的精魂。

死马当作活马医吧，我按照了老师的要求，戴上了一个带着尖刺并已经抹了牛眼泪的护肩。简直是太丑了，我戴着它出去，得到了所有人异样的目光，而我转动头部的时候，也经常会碰到尖刺并把自己刺得鲜血淋漓。

“老师，这真的有用吗？”我痛苦地问。

老师说：“当然有用，不信你照照镜子看看？”

我壮着胆子再次坐在镜子前——实际上，自从上次梳头看到妹妹的鬼魂之后，我再也不敢面对反光的物体，这次有老师在身边，我强忍着看了一下镜子。

我再次看到了妹妹，她还保持着小时候的样子，一头漂亮的乌黑的长发，但她的眼仁全变成黑色，像两口不见底的深井。

这形象虽然恐怖，但她并没有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，她就立在我背后，一副怨恨的样子，当她试图把头再次放在我的肩膀上时，尖刺突然闪出了绿色的光，她顿时就飘开了。

“哈哈哈……”看到妹妹无计可施的样子，我真是开心死了。只要让妹妹无处附身，我宁愿一直戴着这个丑兮兮的东西。

事情平静地过了几天，我再次来到老师家里，没有了鬼魂的缠绕，我心情愉快极了，又恢复了以往那种虚伪的微笑，并尝试着跟老师的小女儿一起玩。

小女儿一看到我就嘿嘿笑，似乎是很喜欢我的样子。我便逗她：“你还喜欢我背后的那个姐姐吗？”

小女儿摇了摇头。

“那你喜欢的就是我了？”我开心地问。

“不是啊，我喜欢的是……”小女儿突然指着我的脸说，“我喜欢的是你面前那个姐姐。她就和你脸贴着脸呢！”

我只感觉到心“怦”地一震动，全身的毛孔都因为恐惧而炸开了。我急忙去找一面镜子，在镜子里我看到了我平生最吓人的一幕：妹妹，我那死去的、青紫色的妹妹，正和我脸对着脸！

自从我戴上尖刺护肩之后，她不再伏在我背上了，她居然和我脸贴着脸！

不知何时，老师走进了客厅，他显然也看到了镜子里恐怖的鬼魂，而老师居然开心地笑起来，他说：

“哈哈哈，我的目的终于达到了。晓诗，你以为我是在帮你吗？我其实就是想引诱你妹妹一步步地和你贴着脸，只有贴着你的脸，她才能完全吸收你的惊魂，完全占据你的身体！”

“为什么要这样！”我大叫。

“你问你妹妹吧！”老师突然把一本日记丢到了我的面前。

是妹妹的日记，那粉色的小本子我很熟悉，在她死后这本子就消失了。我茫然地翻开了日记本，里面全是妹妹稚嫩的笔迹，写下她受到我惊吓之后度过的痛苦的每一天。

我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，但我很快就恢复了铁石心肠，我说：“那又怎么样？老师，你为什么害我？”

日记本一抖，最后一页落下了一张照片，上面赫然就是我的老师，只是比现在更加年轻。

老师说：“现在你明白了吧？”

我简直不敢相信，大脑在勉强地旋转着。

我突然想起来了，当年妹妹被选送参加市里作文比赛的时候，曾有一位大学老师为她辅导，那位大学老师对妹妹非常重视非常看好，说妹妹是百年难遇的人才，一定要好好培养。

“但是这个百年难遇的人才被你杀死了。”老师冷冷地说。

我明白了，老师所做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为了帮我，他就是想为我妹妹报仇。

“没错，我就是想让晓梦好好地报复你。晓梦太善良了，即使是附身在你身上，她也不愿意吸取你的灵魂，只伏在你的背上默默地跟着你。”

“是我让你戴上了尖刺的护肩，让她不得不和你面贴面。至于烧掉头发那些法术，全都是假的，我就是为了让你痛苦，因为晓梦死前，也曾被你折磨得那么痛苦。”

我突然尖声大叫，狠狠地向老师扑去，我恨他，也恨他那个恐怖的女儿。

反正我已经杀过人了，再杀两个又有什么了不起？

然而，我扑了个空。

我看到老师和他的小女儿全都缓缓地升起来，脚尖离地飘在了半空中。

他们意味深长地对我微笑，说出了更加意味深长的话：“如果你更关心他人的话，你就会知道，我们父女俩在一个月前的车祸里身亡了。正是因为死了，我才能为我心爱的学生报仇。否则，我哪能容你活到今天？”

看着他们恐怖的样子，我狠狠地哭了起来。

他们并没有杀我，但也没有放过我。

这段时间，我的头发越长越长，甚至已经快要过腰了，头发里渐渐飘出了妹妹的味道。

我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像妹妹了，连眼神都在不断地变化着。我知道，这是妹妹附身的缘故，她已经渐渐占据了我的身体。

每当我照镜子，我都看到她的脸和我紧紧地贴着，只有我能看到那恐怖的一幕，现在的我已经生不如死。

我杀她的时候，也曾想过会有恶劣的后果，但没想到是这样的。

我将一点一点地，完全消失。

而她一点一点地，终将完全回来。